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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故事,和谐的获得——托斯卡纳和罗马,16世纪初期
发表时间: 2017-8-14 11:52:34 查看:3021

意大利艺术已讲到了波蒂切利时期,即15世纪末;意大利人用了一个不方便的讲法称呼15世纪,叫做Quattrocento,就是“四百”。16世纪在意大利语里叫做Cinquecento(五百),其初年是意大利艺术最著名的时期,也是整个历史上最伟大的时期之一。这是莱奥纳尔多·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拉斐尔和提香,科雷乔和乔尔乔内,北方的丢勒和霍尔拜因,以及其他许多著名艺术家的时代。人们有理由问为什么那些大师都在同一个时期诞生,然而这种事情提问容易,解答难。人们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天才存在;试图解释天才的存在倒不如去享受天才之士给我们带来的快乐。于是,我们要说的话就绝不可能是对所谓盛期文艺复兴(the High Renaissance)这个伟大时代的全面剖析;但是我们却能去尝试搞清,使天才之花得以突然怒放的是什么环境。

我们已经看到,那种环境的出现,可以一直向前追溯到乔托时期。乔托的声誉是那么高,佛罗伦萨人把他当作他们的骄傲,渴望他们的主教堂的尖顶由这位名闻遐迩的艺术家来设计。各城市之间互相竞争,都想把最伟大的艺术家拉来为自己服务,美化自己的建筑,创作流芳百世的作品,各城市的骄傲感,激励艺术家去你追我赶——这种激励在北方的封建国家里还没有达到同样的程度,北方城市的独立性和乡土自豪感要差得多。接踵而来的是伟大的发现的时期,意大利艺术家开始求助于数学去研究透视法则,求助于解剖学去研究人体的结构。通过那些发现,艺术家的视野扩大了。艺术家不再与那些随时接受活计,根据顾主的要求也可做鞋、也可做柜橱、也可做画的工匠为伍。他名副其实地成为一个艺术家,如果不去探索自然的奥秘,不去研求宇宙的深邃法则,就得不到美名和盛誉。怀有这种雄心大志的大艺术家们自然要对他们的社会地位感到愤愤不平了。当时的情况仍然跟古希腊时期相同:在古希腊时期,势利小人们可能已经看重用脑工作的诗人,但是从来也不看重用手工作的艺术家。这是艺术家面临的又一个挑战、又一个鞭策,驱使他们继续前进,做出更伟大的成就,使得周围社会不得不承认他们不仅仅是兴旺的作坊中可敬的主人,而且是具有宝贵卓绝的天赋的能人。这是一场艰难的斗争,胜利并不是一蹴而就的。社会上的世俗眼光和成见是一股股强大的势力,当时有许多人会高高兴兴地邀请一位说拉丁语、懂得在各种场合巧施辞令的学者赴宴,但要把相同的礼遇扩大到画家或雕塑家,就要踌躇再三。又是由于赞助人方面对于名声的追慕,帮助艺术家打倒了那些成见。意大利有许多小宫廷迫切地需要荣誉和威望。修起雄伟的建筑物,委办壮丽的陵墓,定制大套壁画,或者给一所著名教堂的主祭坛献画,被看作是一个可靠的手段,能使自己留名青史,而且为自己的人世生活留下可贵的纪念。由于有许多地方争抢最著名的艺术家去为他们工作,于是艺术家就能讲条件了。以往是君主把自己的欢心作为恩赐给予艺术家,而现在情况几乎已是双方调换了角色:艺术家接受委托为他工作,是对富有的君主或当权者的赏脸。这样,艺术家常常能选择他们喜爱的差事,不再需要让自己的作品去迁就雇主的异想天开了。艺术家获得了这种新权力最终是不是完全造福于艺术,这还难以断言。但是无论怎样,最初还是起了一种解放的作用,释放出大量被压抑着的创作才能。艺术家终于获得了自由。

这种变化产生的影响在哪一个领域也不像在建筑方面表现得这样明显。从布鲁内莱斯基(见224页)的时代以来,建筑家就必须具有一位古典学者的部分知识了。他必须了解古代“柱式”的规则,了解多立安、爱奥尼亚和科林斯圆柱与檐部的正确比例和尺寸。他必须丈量古代建筑遗迹,必须钻研威特鲁威(Vitruvius)之类古典作者的写本;那些人编辑了希腊和罗马建筑师的规矩,著作中包含许多艰难、晦涩的段落,需要文艺复兴时期学者们发挥聪明才智去理解。赞助人的要求和艺术家的理想之间的抵触,在其他领域都不像在建筑方面表现得那么明显。那些博学的艺术家实际渴望的是建造神庙和凯旋门,而他们接到的要求却是修建城市邸宅和教堂。我们已经看到在这个本质冲突之中,像阿尔贝蒂那样的艺术家是怎样折衷处理的(见250页,图163),他把古代的“柱式”和近代的城市邸宅结合在一起。但是文艺复兴建筑家的实际愿望仍然是在设计一座建筑物时不考虑它的用途,单纯追求建筑物的比例美、内部的宽阔和整体的雄伟壮丽。他们渴望的是在注重一座普通建筑物的实际需要时无法获得的那种完美的对称性和规整性。他们之中有一位居然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赞助人情愿牺牲传统、无视利害,修建一座压倒世界七大奇迹的富丽堂皇的建筑物来博得美名,那真是个难得的时机。只有看到这一层,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1506年教皇尤利乌斯二世(Pope Julius II)要做出决定,把传说是圣彼得下葬之处的那座历史悠久的巴西利卡式的圣彼得教堂拆毁,无视教堂建筑的古老传统,无视宗教仪式的实际需要,以新方式重建新教堂。他把这个任务委派给多纳托·布拉曼特(Donato Bramante, 1444-1514),这是个热情拥护新风格的斗士。他设计的建筑现在保存完好的很少,其中有一座就能显示出布拉曼特既吸取古典建筑的观念和标准又不盲目地生搬硬套,达到了什么境界(图187)。这是一座礼拜堂,他称之为“小神殿”,本来应该在它四周环绕着同一风格的回廊。它本身是个小亭子,是矗立在台阶上的一座圆形建筑,上面冠以圆顶,四外环绕着多立安式的柱廊。檐口顶部的栏杆给整个建筑增添了一种明快、优雅的格调。礼拜堂本身的那个小巧的结构和装饰性的柱廊保持着一种和谐,其完美程度可以跟古典时期的任何一座神庙相媲美。

罗马的圣皮耶特罗在蒙托里奥教堂院内的小神庙

图187

布拉曼特

罗马的圣皮耶特罗在蒙托里奥教堂院内的小神庙

1502年

文艺复兴盛期的礼拜堂

当时教皇就把设计新圣彼得教堂的任务交给了这位艺术家,不言而喻,教堂要修成基督教世界的真正奇迹。按照西方的传统,这类教堂应该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厅,礼拜者面向东,望着做弥撒的主祭坛,布拉曼特决意不理睬这个有1000年历史的老传统。

为了追求无愧于其地、舍此莫属的那么一种整齐与和谐,他设计了一座四方的教堂,一些礼拜堂对称地排列在巨大的十字形大厅周围。我们从建造这座教堂的纪念章(图186)上得知,这个大厅要盖上巨大的穹窿顶,穹窿顶安放在巨大的拱上。据说布拉曼特打算把最巨大的古代建筑即罗马圆形大剧场(见118页,图73)(它的高耸的遗迹仍能给予游客以深刻的印象)跟罗马万神庙(见120页,图75)的效果结合起来。对古人艺术的赞赏和创造空前大业的鸿图,一时压倒了对利害和悠久传统的考虑。但是布拉曼特的圣彼得教堂计划注定不能实现。那座巨大的建筑糜费了大量钱财,使得教皇在筹集足够的资金时,加速了危机的到来,最后引起了宗教改革运动。正是由于教皇推销赎罪券换取捐助来修建这座教堂,促使路德(Luther)在德国发表了他的第一次公开抗议书。即使在天主教内部,也越来越反对布拉曼特的计划。在建筑工程还没有充分进行的时候,建造圆形教堂的计划就被放弃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圣彼得教堂除了规模巨大以外,跟原来的计划已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新圣彼得教堂建造的纪念章,显示出布拉曼特的巨大圆顶设计方案

图186

卡拉多索

新圣彼得教堂建造的纪念章,显示出布拉曼特的巨大圆顶设计方案

1506年

青铜,直径5.6cm

British Museum, London

促使布拉曼特制定圣彼得教堂计划的那种勇于进取的精神,是盛期文艺复兴的特点,那个时期大约在1500年前后,产生了一大批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在那些伟大艺术家的心目中,似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而他们之所以有时的确做出了看来毫无可能性的事情,其原因可能就在这里。又是在佛罗伦萨,诞生了这个伟大时代的一些杰出天才。从大约1300年前后的乔托时期和大约1400年前后的马萨乔时期以来,佛罗伦萨的艺术家已经形成了他们特别自豪的传统,一切有鉴赏眼光的人都能够认识他们的杰出之处。我们将看到几乎一切最伟大的艺术家都是在这样一种牢固树立的传统之中成长起来的,因此我们不应该忘记那些比较卑微的艺术家,伟大的艺术家正是在他们的作坊里学会了自己的基本手艺。

莱奥纳尔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 1452-1519)在这些著名艺术家之中年纪最大,出生在托斯卡纳的一个村庄。他曾在一个第一流的佛罗伦萨作坊里当过学徒,作坊的主人是画家兼雕刻家安德烈亚·德尔·韦罗基奥(Andrea del Verrocchio, 1435-1488)。韦罗基奥的名气非常大,甚至连威尼斯城也委托他制作巴尔托洛梅奥·科莱奥尼(Bartolomeo Colleoni)的纪念碑;科莱奥尼是威尼斯的一位将军,人们感念他是因为他举办了许多慈善事业,而不是因为他的某项特殊的赫赫战功。韦罗基奥制作的骑马者雕像(图188,图189),表明他是多纳太罗传统的当之无愧的继承者。我们看出他研究马的解剖是多么精细,他观察肌肉和血脉是多么清楚。但是其中最值得赞扬的是骑士的姿势,他好像是骑马走在他的部队前头,一副勇敢地睥睨万物的神气。以后各个时代的青铜骑士像逐渐布满了我们的市镇,表现一些多少值得纪念的皇帝、君主、王侯和将军,我们对它们已经司空见惯,以致可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看出韦罗基奥这件作品的伟大和简朴。这种艺术效果,是来自他的雕像中几乎处处都着意呈现的清楚的轮廓,而且来自雕像的生气贯注,那好像给全身披挂的骑士和他的坐骑赋予了活力。

巴尔托洛梅奥·科莱奥尼像

图188

韦罗基奥

巴尔托洛梅奥·科莱奥尼像

1479年

青铜

马和骑者高395cm

Campo di SS. Giovanni e Paolo, Venice

图188的局部

图189

图188的局部

在一个能够制作这种杰作的作坊里,年轻的莱奥纳尔多无疑能够学到许多东西。他将看到铸造品和其他金属制品的奥秘,他将学会根据裸体和穿衣的模特儿画习作来细心地为绘画和雕像做好准备。他将学会画植物和珍奇的动物习作,以备收入他的画幅之中,而且他将在透视光学和用色方面接受全面的基础训练。对于其他任何有才华的孩子来说,这种训练就足以使他成为高明的艺术家,而且事实上也有许多优秀的画家和雕刻家的确出自韦罗基奥的兴旺的作坊。但是莱奥纳尔多还不仅是个有才华的孩子,他是一个非凡的天才,智慧无穷,永远为人们所惊叹和赞美。对于莱奥纳尔多的才智的广泛和多产,我们是有所了解的,因为他的学生和崇拜他的人,小心翼翼地为我们保存下他的速写和笔记本,有几千页之多,满布文字和素描,上面有他读过的书籍的文字摘录和他打算写作的书籍的方案。这些册页人们读得越多,就越发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够在那么一些不同的研究领域中都独秀众侪,而且几乎处处都有重大贡献。其中的一个原因大概在于莱奥纳尔多是一位佛罗伦萨的艺术家,而不是专门培养出来的学者。他认为艺术家的职业就是要像他的前辈那样去探索可见世界的奥妙,只是要更全面、更彻底,而且要更专心、更精确。他对学者的书本知识并不感兴趣,跟莎士比亚一样,他大概也是“不大懂拉丁语,希腊语更差”。正当大学里的博学之士信赖享有盛誉的古代作者的权威性之时,莱奥纳尔多这位画家却从不盲从仅仅耳闻而未经目验的东西。每当他遇到问题时,他不依赖权威,而是通过实验予以解决。自然界里没有一样东西不能引起他的好奇心,没有一样东西不能激发他的创造力,他解剖过三十多具尸体去探索人体的奥秘(图190)。他是探索孩子在子宫中发育奥秘的先驱者之一;他研究过水波和水流的规律;他成年累月地观察和分析昆虫和鸟类的飞翔,这会有助于他设计一部飞行机,他确信总有一天飞行机会成为现实。岩石和云彩的形状,大气对远处物体的颜色的影响,支配树木和植物生长的法则,声音的和谐,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孜孜不倦地进行探索的对象,这也将为他的艺术奠定基础。

解剖研究

图190

莱奥纳尔多·达·芬奇

解剖研究

(喉头和腿部)

1510年

蘸水笔、褐色墨水、黑粉笔画于纸上

Royal Library, Windsor Castle

同代的人把莱奥纳尔多看作古怪、神秘的人物。君主和将军们想让这位惊人的奇才当军事工程师,去修建防御工事和运河,制造新奇的武器和装置。而在和平时期,他还会发明独特的机械玩具,为舞台演出和盛大场面设计新奇效果,使他们开心。他被誉为伟大的艺术家,并且被当作了不起的音乐家,但尽管如此,却很少有人能对他的思想的重要性和他的知识的广泛性窥见一二。原因是莱奥纳尔多从不发表他的著作,甚至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有著作。他是左撇子,习惯于从右向左写,所以他的笔记只能在一面镜子里阅读。很可能他害怕泄露他的发现,怕他的观点被人看作是异端邪说。于是我们在他的文章中发现有“那太阳并不运动”这么五个词,这表明莱奥纳尔多早就发现了哥白尼的学说,后来伽利略就是由于坚持这一学说而被捕入狱。但是,也很可能他进行研究和实验只是由于他有无限的好奇心,一旦亲自解决一个问题便会对那个问题失去兴趣,因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奥秘要去探索。

最重要的大概还是莱奥纳尔多自己无意于被人看作科学家。在他看来,所有那一切对自然的探索,主要仍是寻求他在艺术中所需要的那些关于视觉世界的知识的手段。他认为给艺术奠定科学的基础就能使自己心爱的绘画艺术从微不足道的手艺变成高贵、体面的职业。如此关注艺术家的社会地位,在我们看来可能难以理解,但是我们已经看到这对那个时期的人有多么重要。如果我们想起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Midsummer Night's Dream)和他安排给细木工斯纳格(Snug)、织工波顿(Bottom)和补锅匠斯诺特(Snout)的那些角色,大概就能理解那一场斗争的背景了。亚里士多德已经记载下古希腊的势利性,属于“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tion)的一些学科(即所谓自由学科[Liberal Arts],例如文法、辩证法、修辞或几何)有别于用手工作的一些职业,用手工作的职业是“手工操作”,所以“卑下”,有失高贵人士的身份。正是由于像莱奥纳尔多那样的一些人物胸怀大志,才证明了绘画是一种自由学科,手工劳动在绘画中的重要性大不过就跟诗歌中的书写劳动一样。可能就是这个观点经常影响着莱奥纳尔多跟赞助人的关系。大概他不想被人看作一个普通的店主人,什么人都可以到店里来定制图画。无论实情如何,我们知道莱奥纳尔多经常不能完成委托他的工作。他常常在一幅画上开了个头,而不去画完,不管赞助人的要求多么迫切。而且,他显然坚持认为,对于他的作品何时才算完工,需要作出决定的人只能是他自己,除非他对作品感到满意,否则他就不肯交出。这就无怪乎莱奥纳尔多的作品很少有全部完工的,无怪乎同代人要对他的做法表示遗憾。这位杰出的天才好像是把自己的时间白白地耗费掉,他不停地奔走,从佛罗伦萨到米兰,从米兰到佛罗伦萨,为声名狼藉的冒险家切萨雷·博尔贾(Cesare Borgia)工作,然后又到罗马,最后到了法国的法兰西斯一世国王(King Francis)的宫廷,1519年死在那里,他得到的是赞美而不是理解。

非常不幸,莱奥纳尔多成熟时期完成的少数作品失于保护,传到我们手里已经很糟糕了。于是,当我们观看现存的莱奥纳尔多著名壁画《最后的晚餐》(The Last Supper)时(图191、图192),就不得不努力想像一下这幅画当初出现在为之创作此画的那些修道士面前时可能会是什么样子。在米兰的圣玛丽亚慈悲修道院(the monastery of Santa Maria delle Grazie)的修道士们用做餐厅的长方形大堂里,这幅壁画占了一面墙。人们必须在脑海中想像一下,在壁画展现出来的时候,在跟修道士的长餐桌并排出现了基督和他的使徒的餐桌时,景象是什么样子。这个宗教故事以前从来没有那么接近、那么逼真地出现在人们面前。那仿佛是在他们的大厅之外又增添了另一个大厅,最后的晚餐就以可感可触的真实的形式出现在那里。落在餐桌上的光线多么明亮,它多么增进人物的立体感和坚实感。大概修道士首先是为它的逼真感到吃惊,所有的细部都描绘得那么真实,那台布上的盘子,还有那衣饰的皱褶。那时跟现在一样,普通人评价艺术作品往往是根据作品的逼真程度。然而这只能是第一感。在充分赞赏了这一非同寻常的真实感以后,修道士的注意力就要转向莱奥纳尔多画那个《圣经》故事时使用的方法了。这幅作品中没有一处跟先前表现同一主题的作品雷同。在那些传统画本中,我们看到的使徒们是安静地在餐桌旁边坐成一排——只有犹大跟其他人隔离开来——而基督正在平静地分发圣餐。这幅新画跟那些画大不相同:这幅画中有戏剧性,还有激动。莱奥纳尔多跟其前的乔托一样,追溯到《圣经》的原文,而且已经尽力想像过当时的情况必定是什么景象:基督说道,“‘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卖我了’。他们就甚忧愁,一个一个的问他说,‘主,是我么?’”(《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21-22节);《约翰福音》还记载说:“有一个门徒,是耶稣所爱的,侧身挨近耶稣的怀里。西门彼得点头对他说,你告诉我们,主是指着谁说的。”(《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23-24节)就是这一询问和点头示意的行动使场面产生了运动。基督刚刚讲过那些悲剧性的话,听到这一启示,他身边的那些使徒吓得退缩回去。有一些人好像在表示他们的敬爱与清白,另外一些人似乎在严肃地争论主说的可能是谁,还有一些人则好像期待主解释一下他说的话。圣彼得比别人性急,冲向坐在耶稣右边的圣约翰。在向圣约翰悄声耳语时,他无意之中把犹大推到前面。犹大并没有跟其余的人隔离开,可是他好像是孤立的。只有他一个人不做手势,不加询问。他躬身向前,怀疑或愤怒地仰望,跟平静地、听其自然地安坐在这一强烈骚乱之中的基督形象形成戏剧性对比。人们不知道那第一批观众花了多长时间来理解支配着这全部戏剧性行动的尽善尽美的艺术。尽管基督的话已经引起了激动,画面上却毫无杂乱之处。12个使徒似乎很自然地分成了3人1组的4组群像,由相互之间的姿势和动作联系在一起。变化之中是那么有秩序,而那秩序之中又是那么有变化,使得人们绝对不能把起始动作和呼应动作之间相互和谐的作用完全探究清楚。如果我们回想一下在叙述波拉尤洛的“圣塞巴斯提安”(见263页,图171)时所讨论的问题,大概就不能不深深地认识到莱奥纳尔多在这个构图中取得的巨大成就。我们记得当初那一代艺术家是怎样努力把写实主义要求跟图案设计的要求结合在一起。我们记得波拉尤洛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在我们看来多么生硬,多么造作。比波拉尤洛稍微年轻一些的莱奥纳尔多显然轻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如果人们暂时不考虑场面画的是什么内容,那么仍然可以欣赏人物形象构成的美丽的图案。这幅画的构图好像有一种轻松自然的平衡与和谐,这一点正是哥特式绘画所具有的性质,而且是罗吉尔·凡·德·韦登和波蒂切利之类艺术家曾经各用各的方法力图在艺术中重新恢复的性质。但是莱奥纳尔多发现,并不需要牺牲素描的正确性和观察的精确性,就能达到轮廓悦目的要求。如果人们不考虑这幅画的构图之美,就会突然感觉到是面对现实世界的一角,像我们在马萨乔或多纳太罗的任何一件作品中所看到的画面那样真实,那样引人注目。即使是看到了这一成就,也还很难说是触及了作品的真正伟大之处。因为除了构图和素描法之类技术问题以外,我们还不能不赞美莱奥纳尔多有敏锐的眼力,洞察人们的行为和反应,有强大的想像力来把场面活灵活现地置于我们眼前。一个目击者告诉我们说,他经常去看莱奥纳尔多绘制《最后的晚餐》。画家经常爬上脚手架,整天整天地抱着双臂挑剔地打量自己已经画出的部分,然后才画出下一笔。他留给我们的就是这种深思的成果,甚至在已经严重破损的情况下,《最后的晚餐》仍然是人类天才创造的伟大奇迹之一。

米兰的圣玛丽亚慈悲修道院的餐厅,墙上有莱奥纳尔多的《最后的晚餐》

图191

米兰的圣玛丽亚慈悲修道院的餐厅,墙上有莱奥纳尔多的《最后的晚餐》

最后的晚餐

图192

莱奥纳尔多

最后的晚餐

1495-1498年

石膏底蛋胶画,460x880cm

Refectory of the Monastery of Sta Maria delle Grazie, Milan

莱奥纳尔多另有一幅作品可能比《最后的晚餐》更著名。那是佛罗伦萨的一位夫人的肖像画《蒙娜·丽莎》(Mona Lisa)(图193)。对于一件艺术作品来说,像《蒙娜·丽莎》这样享有那么显赫的名声并不完全是福分。我们在美术明信片上,甚至在广告上,已经司空见惯,以致很难再用崭新的眼光,把它看作现实中的一个男子所画的一个有血有肉的现实中的女子的肖像。然而,抛开我们对它了解的或者自信了解的那些东西,像第一批寓目者那样去观看它,还是大有裨益的。最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蒙娜·丽莎看起来栩栩如生,足以使人惊叹。她真像是正在看着我们,而且有她自己的心意。她似乎跟真人一样,在我们面前不断地变化,我们每次来到她面前时,她的样子都有些不同。即使在翻拍的照片中,我们也能体会到这一奇怪的效果;如果站在巴黎罗浮宫中的原作面前,那几乎是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了。有时她似乎嘲弄我们,而我们又好像在她的微笑之中看到一种悲哀之意。这一切听起来有些神秘,它也确实如此,一件伟大艺术作品的效果往往就是这样。然而,莱奥纳尔多无疑知道他怎样能获得这一效果,知道运用什么手段。对于人们用眼睛观看事物的方式,这位伟大的自然观察家比以前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得都多。他清楚地看到了征服自然后有一个问题已摆在艺术家面前,这个问题的复杂性绝不下于怎样使正确的素描跟和谐的构图相结合。意大利15世纪那些效法马萨乔的艺术家的伟大作品,有一个共同之处:作品的形象看起来有些僵硬,几乎像是木制的。奇怪的是,显然不是由于缺乏耐心或缺乏知识才造成了这种效果。在描摹自然方面,没有一个人能比杨·凡·艾克(见241页,图158)更有耐心;在素描和透视的正确性方面,没有一个人能比曼泰尼亚(见258页,图169)了解得更多。但是,尽管他们表现自然的作品壮观而感人,可是他们的人物形象看起来却像雕刻而不像真人。原因可能是当我们一根线条一根线条地、一个细部一个细部地去描摹一个人物时,描摹得越认真,我们就越不大可能想到它是活生生的人,有实际的运动和呼吸;于是看起来就像是画家突然对人物施了符咒,迫使它永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睡美人》(The Sleeping Beauty)中的人物一样。艺术家们已经试验过各种方法来打破这个难关。例如波蒂切利(见265页,图172)曾在他的画中尝试突出他的人物形象的卷曲的头发和飘拂的衣衫,使人物轮廓看起来不那么生硬。然而,只有莱奥纳尔多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有效办法。这就是:画家必须给观众留下猜想的余地。如果轮廓画得不那么明确,如果形状有些模糊,仿佛消失在阴影中,那么枯燥、生硬的印象就能够避免。这就是莱奥纳尔多发现的著名的画法,意大利人称之为“sfamato”(渐隐法)——这种模糊不清的轮廓和柔和的色彩使得一个形状融入另一个形状之中,总是给我们留下想像的余地。

蒙娜·丽莎

图193

莱奥纳尔多

蒙娜·丽莎

约1502年

木板油画,77x53cm

Louvre, Paris

图193的局部

图194

图193的局部

如果我们回头再看《蒙娜·丽莎》,就可以对它的神秘效果有些省悟了。我们看出莱奥纳尔多极为审慎地使用了他的“渐隐法”。曾经尝试勾画出或涂抹出一个面孔的人都知道,我们称之为面部表情的东西主要来自两个地方:嘴角和眼角。在这幅画里,恰恰是在这些地方莱奥纳尔多有意识地让它们模糊,使它们逐渐融入柔和的阴影之中。我们一直不大明确蒙娜·丽莎到底以一种什么心情看着我们,原因就在这里,她的表情似乎总是叫我们捉摸不定。当然还不仅仅是由于模糊就产生了这种效果,在它后面还大有文章。莱奥纳尔多做了一件十分大胆的事情,大概只有具备他那样高超才艺的画家才敢于如此冒险。如果我们仔细观看这幅画,就能看出两侧不大相称。在背景中的梦幻般的风景中,这一点表现得最为明显;左边的地平线似乎比右边的地平线低得多。于是,当我们注视画面左边时,这位女人看起来比我们注视画面右边时要高一些,或者挺拔一些。而她的面部好像也随着这种位置的变化而改变,因为即使在面部两侧也不大相称。然而,如果他不能准确地掌握分寸,如果他不是近乎神奇地表现出活生生的肉体来抵消他对自然的大胆违背,那么莱奥纳尔多使用这些复杂的手法就很可能创造出一个巧妙的戏法,而不是一幅伟大的艺术作品。让我们看看他怎样塑造手,或者怎样塑造带有微细皱褶的衣袖吧!在耐心观察自然方面,莱奥纳尔多狠下苦功,不亚于他的任何一位前辈。不过他已经不仅仅是自然的忠诚奴仆了。在遥远的往昔,人们曾经带着敬畏的心情去看肖像,因为他们认为艺术家在保留形似的同时,也能够以某种方式保留下他所描绘的人的灵魂。现在伟大的科学家莱奥纳尔多已经使那些最初制像者的某些梦想和恐惧变成了现实,他会行施符咒,用他那神奇的画笔使色彩具有生命。

第二位为16世纪意大利艺术增光的伟大的佛罗伦萨人是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Michelangelo Buonarroti, 1475-1564)。他比莱奥纳尔多小23岁,在莱奥纳尔多身后又活了45年。在漫长的一生中,他目睹了艺术家地位的彻底改变,其实多少还是他本人促成了这个变化。年轻时代,米开朗琪罗跟其他工匠一样受过训练,13岁时,进入多梅尼科·吉兰达约(Domenico Ghirlandajo, 1449-1494)繁忙的作坊,当了3年学徒。吉兰达约是15世纪后期佛罗伦萨重要艺术家之一。有一些名家,我们欣赏他们的作品在反映丰富多彩的当代生活时所使用的方式,而不是欣赏他们的卓绝天才,吉兰达约就是这么一位。吉兰达约的赞助人是梅迪奇圈子里的那些佛罗伦萨的富人,他懂得怎样赏心悦目地叙述宗教故事,使得故事仿佛就像发生在他们中间一样。图195画的是圣母玛丽亚诞生,我们看到圣母的母亲圣安妮(St Anne)的亲戚们正来探望和祝贺。我们看到15世纪后期一座时髦的寓所内部,目睹上流社会贵妇们的正式拜望。吉兰达约的作品证明他知道怎样有效地安排他的群像,怎样使之悦目。他的作品表明他跟同代人都喜爱古代艺术的主题,所以在房间的背景中仔细描绘出一种古典风格的跳舞儿童的浮雕。

圣母诞生

图195

吉兰达约

圣母诞生

1491年

湿壁画

Church of Sta Maria Novella, Florence

在他的作坊里,年轻的米开朗琪罗必然能够学到本职业的所有技术手法,画湿壁画的扎实技巧和全面的素描基础。但是,就我们所知,米开朗琪罗在那位成功的画家的作坊里学徒时,并不愉快。他持有不同的艺术观念。他不是学习吉兰达约那种省事的做法,而是出去研究过去那些大师的作品,研究乔托、马萨乔、多纳太罗的作品,还有他在梅迪奇的藏品中能够看到的那些希腊和罗马雕刻家的作品。他试图把古代雕刻家的那些奥秘钻研透彻,那些人懂得怎样表现运动中的美丽的人体,还有身上的全部肌肉和筋腱。跟莱奥纳尔多一样,对于所谓根据古典时期的雕刻间接地去学习解剖学法则的做法,他也不满意。他对人体结构亲身进行了研究,解剖尸体,按照模特儿作素描,直到在他看来人体形象已经不再有任何奥秘为止。但是他跟莱奥纳尔多不同,对于莱奥纳尔多,人体仅仅是大自然中许许多多迷人的奥秘之一,而米开朗琪罗是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专一精神,单纯研究掌握这一个问题,然而却是要彻底地掌握它。他的专心致志和他的良好记忆必定是超群出众的,所以很快他就能够轻而易举地画出任何一种姿势或动作。事实上,种种难题似乎反倒引起了他的兴趣。15世纪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可能曾为之踌躇、害怕不能真实可信地表现在画图之中的那些姿态和角度,反而激起了他的艺术雄心,而且不久就传说这位青年艺术家不仅赶上了古典时期的大师,实际上还超过了他们。青年艺术家们要在艺术学校里花费几年的时间去研究解剖学、人体、透视法和全部素描法技巧的时代,当时还未到来。在今天,恐怕有许多无意成名成家的体育新闻记者或招贴画画家也学会了从各个角度去熟练地画人体形象,这样,对于米开朗琪罗在他的时代里,纯凭技术和知识博得了极大赞美一事,我们也许难以理解。到他30岁时,普遍承认他是当时最杰出的大师之一,在他的行业中可以跟天才的莱奥纳尔多并驾齐驱。佛罗伦萨市给予他荣誉,委托他和莱奥纳尔多用佛罗伦萨的历史故事在他们议会室的墙上各画一幅画。这在艺术史上是戏剧性的时刻,两位巨人在争强斗胜,整个佛罗伦萨都在兴奋地注视着他们的准备工作的进展情况。可惜作品没有完成。莱奥纳尔多返回了米兰,而米开朗琪罗则接到一个激起他更大热情的邀请,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叫他到罗马去修建一座陵墓,要求陵墓跟基督教世界最高统治者的身份相称。我们在上文已经知道,这位志大心狠的基督教统治者有野心勃勃的计划,不难想像,给一个有资力、有意志去实现宏伟大计的人工作,米开朗琪罗一定是无限神往的。得到教皇的允许,他立刻出发,去往著名的卡拉拉(Carrara)大理石场,在那里精选石块以便为巨大的陵墓做雕刻。这位青年艺术家见到那一块块大理石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石块好像是在等待他的凿子去把它们凿成人世间前所未见的雕像。他在采石场内采购石块,斟酌取舍,一直住了六个多月,内心翻腾着各种形象。他要把正在岩石中沉睡着的人物形象解放出来。但是,当他回去着手工作时,很快就发现教皇对这宏伟事业的热情已经明显地冷淡下去了。我们现在知道教皇为难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修建陵墓的计划跟他那个更为心爱的计划发生了冲突,那个计划是修建新的圣彼得教堂。因为陵墓原定修建在那座旧的教堂里面,如果那座建筑要拆除,那么陵墓应该修建在哪座建筑物里呢?米开朗琪罗无限失望,猜想着种种不同的原因。他觉得其中有阴谋,甚而害怕他的对手会毒死他,尤其是新的圣彼得教堂的那位建筑师布拉曼特。在恐惧与愤怒之下,他离开罗马回到了佛罗伦萨,而且给教皇写了一封粗鲁的信,说是教皇想用他时自己来找好了。

在这个事件中,很值得注意的是教皇没有发火,却开始跟佛罗伦萨市的统领正式协商把年轻的雕刻家劝回去。有关各方面似乎都认为这个青年艺术家的行动和打算跟所有微妙的国务问题那样重要。佛罗伦萨人甚至担心如果继续庇护他,教皇就会迁怒于他们。于是佛罗伦萨市的统领说服了米开朗琪罗回去给尤利乌斯二世工作,并给他一封推荐信。信中说他的艺术在全意大利无与伦比,大概在全世界也无与伦比;而且说,只要以善意相待,“他就会做出震惊全世界的奇迹”。这还是外交照会第一次讲实话。米开朗琪罗回到罗马以后,教皇叫他接受另一项差事。在梵蒂冈有一座因教皇西斯图四世(Pope Sixtus IV)修建而得名的礼拜堂,叫西斯廷礼拜堂(Sistine Chapel)。礼拜堂的墙壁已经由前一代最著名的画家们装饰过,其中有波蒂切利、吉兰达约和其他一些人。礼拜堂的拱顶仍然空白,教皇提议叫米开朗琪罗去画。米开朗琪罗尽力推脱这个差事,他说自己实际上不是画家,而是雕刻家。他确信硬塞给他这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是他的对头们阴谋策划的结果。由于教皇坚持原议,他就开始动手制订出一个平凡的方案,要在壁龛中绘出十二使徒,并且从佛罗伦萨雇佣助手帮助他作画。但是,他突然把自己关在礼拜堂内,不让任何人走近,开始独自一个人完成这项计划,而这一计划从它出现以来一直是“震惊全世界”的壮举。

米开朗琪罗在罗马教皇的礼拜堂的脚手架上独自干了4年,完成的工作十分宏伟,普通人很难想像一个凡人竟然能够完成那样一项宏图大业。在礼拜堂天花板上画那样巨大的壁画,准备和勾勒出详细的场面,并且把它们画到墙壁上,仅仅这体力消耗也是相当巨大的。米开朗琪罗不得不仰卧,向上看着去画。他实际已经变得非常习惯于那种大受束缚的姿势,在那一段时期,甚至他收到信后,也不得不把信举到头上向后仰着身子去读。但是,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去画满那么广大的空间这项体力奇迹,若跟它的智力和艺术成就相比,就微不足道了。那些永远新奇的大量发明,各个细部准确无失的巧妙画法,尤其是米开朗琪罗揭示给后人的那些宏伟的景象,使人们对天才人物的非凡才能有了颇为新颖的认识。

梵蒂冈的西斯廷礼拜堂

图196

梵蒂冈的西斯廷礼拜堂

壁画清洗之前的内部概览

人们经常看到这一宏伟作品的细部的图示,而且从来也看不够。但是,当我们步入那座礼拜堂时,整体印象还是跟我们可能看过的照片的全部效果大不相同,那座礼拜堂很像一个非常高大的集会厅,拱顶平缓。在高高的墙壁上面,我们看到米开朗琪罗的前辈们用传统手法画的一排摩西的故事画和基督的故事画。但是,当我们向上看时,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内部,那个世界的形象超乎人的大小。在礼拜堂两侧每一边的5个窗户之间耸起的筒拱上,米开朗琪罗放上了先知们的巨型画像,他们是《旧约全书》中提到的告诉犹太人救世主将要降临的那些先知;其中穿插着一些女预言家,根据古老的传说,她们向异教徒预言过基督将要到来。米开朗琪罗把他们画成雄伟的人物,正在坐着沉思、读书、写字、辩论,或者仿佛是在倾听内心的声响。在那几排超过真人大小的人物形象之间,在天花板当中,他画了创世纪的故事和挪亚(Noah)的故事。然而,这繁重的任务仿佛并不曾满足他创造永远新奇的形象的强烈愿望,他在这些画之间的边框之中又填满了铺天盖地的大批人物形象,有一些像雕刻,有一些则像美不可及的活生生的青年人,手持垂花饰和刻有更多的故事的圆雕饰。这些还只是位于中央的装饰品。除此之外,在筒拱及其正下方,他还无休无止地画了一长列千变万化的男男女女,即《圣经》里列举过的基督的祖先。

当我们在照相复制品中看到这么多人物形象时,大概会怀疑整个天花板可能显得拥挤不堪,失去均衡。可是,最令人惊讶的地方之一就是,我们进入西斯廷礼拜堂以后就会发现,如果仅仅把天花板当作一幅壮丽的装饰作品,那么它看上去是多么单纯、和谐,整个布局又是多么清晰。20世纪80年代,人们清除了天花板上多层的烛灰和尘垢,使它重新现出了强烈明亮的色彩,在窗户不多的狭窄礼拜堂里,要想让人们能够看清这天花板,惟有如此用色。现在,在强烈电灯光照射下欣赏这些画的人,很难会考虑到这一点。


图197展现的是作品的一个成弧形越过天花板的片断。它代表了米开朗琪罗在创世纪场景的旁边分配人物的方式。一边是先知但以理,拿着一卷大书,有一个小孩把书托住放在他双膝上面,他正转向一边把读到的东西记下来。另一边是“波斯的”女预言家,一位东方打扮的老妇人,把书拿到眼睛前面——同样专心致志地在研究圣书。他们坐着的大理石座上,雕刻着正在玩耍的孩子,在他们上面,一边一个,有两个人体快活地要把圆雕饰系列天花板上。这些惊人的形象表现了米开朗琪罗能够以任何一个姿势、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画人体的全部技艺;他们是肌肉十分美好的青年运动员,身体朝着各个可能想到的方向扭动、旋转,然而总是保持着形象的优美。这样的人物形象,在天花板上至少有20个,一个比一个精彩;毫无疑问,当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礼拜堂画天花板时,那些应该从卡拉拉的大理石中苏醒过来的人物形象一定大量地涌上了他的心头。人们能够感觉到他是多么欣赏他的伟大技艺,当他受到阻挠不能继续用他更为喜爱的材料进行工作时,他的失望和愤怒是怎样激励他更加奋发前进,向他的实际的和猜想的对头们表明,如果他们要逼迫他作画——好吧,他就画给他们看!

米开朗琪罗

西斯廷礼拜堂天顶画的局部

米开朗琪罗 西斯廷礼拜天顶画

图198

米开朗琪罗

西斯廷礼拜堂天顶画

1508-1512年

湿壁画,13.7x39m

Vatican

我们知道米开朗琪罗研究每一个局部是多么精致入微,他用素描准备每一个人物形象时是多么认真仔细。图199是他速写本中的一页,他在上面画了一个女预言家的模特儿的各种形状。我们看到了肌肉的一种相互作用,这是从古希腊名家以后一直没有人观察和描绘过的。但是,如果那些著名的“裸体人物”表明他是卓绝的艺术巨匠,那么在天花板中央描绘《圣经》主题的画中所证明的就远过于此了。在那里我们看到上帝以有力的手势唤起了植物、天体、动物和人。如果说,世世代代的人——不仅包括艺术家而且也包括可能从未听过米开朗琪罗大名的平民百姓在内——他们心目中的圣父形象,是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米开朗琪罗所描绘的这个创世行为的伟大景象的影响才形成的,那么这样讲也许并非过甚其词。在这些画中,最著名、最动人的大概是那些大面积画面中的一幅《创造亚当》的画(图200)。米开朗琪罗之前的艺术家们也曾画过这个景象,是亚当躺在地上,上帝的手一触,使他醒来;然而米开朗琪罗这样单纯、这样生动地来表现创世玄义的伟大,在他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得其仿佛。这幅画中没有任何东西分散人们对主要题材的注意力。亚当躺在地面上,具有不愧为第一个男子的全部活力和美丽;从另一边,由天使负载、扶持着的圣父冉冉而来,他身裹宽大、威严的斗篷,斗篷被风吹开像是船帆,也表示出他飞过空中时的自在和迅速。当他伸出手时,甚至连亚当的手指还没有触到,我们就几乎看到那第一个男子好像是从沉睡之中苏醒过来,凝视着他的创造者的慈父般的面孔。最伟大的艺术奇迹之一就是米开朗琪罗怎样想出了这种办法,从而使圣手的一触成为画面的中心和焦点,他怎样通过造物手势的轻松和力量使我们体会到万能者(omnipotence)的观念。

为西斯廷礼拜堂天顶画中的女预言家所作的草图

图199

米开朗琪罗

为西斯廷礼拜堂天顶画中的女预言家所作的草图

约1510年

红粉笔,浅黄色纸,28.9x21.4cm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创造亚当

图200

米开朗琪罗

创造亚当

图198的局部

1512年米开朗琪罗刚刚完成他在西斯廷天花板上的伟大作品,就急不可待地奔向他的大理石块,继续从事尤利乌斯二世陵墓的工作。他已经想好用他在罗马的古迹上看见过的那样一批囚犯的雕像来装饰陵墓——不过很可能他打算给予那些人物形象一种象征性的意义。其中之一就是图201的《垂死的奴隶》(Dying Slave)。

垂死的奴隶

图201

米开朗琪罗

垂死的奴隶

约1513年

大理石,高229cm

Louvre, Paris

如果有人认为经过西斯廷礼拜堂的一番繁重的操劳,米开朗琪罗的想像力已经趋于枯竭了,那么很快就证明他完全想错了。因为当米开朗琪罗重新回到他心爱的材料旁边时,他的才能似乎空前地巨大。在《亚当》一画中,米开朗琪罗描绘出生命进入一个精力充沛、年轻美丽的人体那一瞬间的情景,而在《垂死的奴隶》中,他选择的是生命正在消逝、身躯逐渐被无生命物的性质所支配的那一时刻。在这个从生活的奋斗中得到了最终松弛和解脱的临终一瞬间之中,在那种无力和顺从的姿势之中,有难以形容的美。当我们站在巴黎罗浮宫中的这座雕像面前时,很难把这个作品想像为一尊冰冷、无生命的石像,它好像在我们面前移动,然而仍然保持静止;这大概就是米开朗琪罗所追求的效果。在他的艺术奥秘中,有一个奥秘是一直受到赞美的,这就是不管他让人物的躯体在剧烈运动中怎样扭动和旋转,它们的轮廓总是保持着稳定、单纯和平静。其原因是,从一开始米开朗琪罗总是试图把他的人物想像为隐藏在他所雕刻的大理石石块之中;他给自己确立的任务不过是把覆盖着人物形象的岩石去掉而已,这样,石块的简单形状就总是反映在雕像的轮廓线上,而且把轮廓线约束在清楚的设计中,不管人物形象怎样活动。

如果说在尤利乌斯二世召他去罗马时,米开朗琪罗已经名震遐迩,那么在完成那些作品之后,他的名声之高多少已是以前的艺术家从未享有的了,但是这个盛名好像开始成为他的灾难:因为已不允许他彻底实现年轻时的梦想去完成尤利乌斯二世的陵墓。尤利乌斯去世以后,另一位教皇也需要这位当时最负盛名的艺术家服务,而且每一位继任的教皇都好像比他的前任更急于要把自己的名字跟米开朗琪罗的名字联系起来。可是,尽管君主和教皇竞相抬价来争取这位年事日高的大师去为他们工作,他却好像越来越退隐避世了,越来越严守一己的准则了。他写下的诗篇表明他烦恼不安,怀疑是不是他的艺术犯下了罪过;而他的信件则表明他越受世界的尊重,就变得越愤懑、越难相处。他不仅使人赞扬,还使人畏惧,因为他脾气很大,不论高低贵贱概不宽恕。毫无疑问,他充分意识到自己的社会地位,那已经跟他记忆中的年轻时代的情况有天渊之别了。他77岁时甚至曾断然回绝一位本国人,因为那个人信上写的是寄给“雕刻家米开朗琪罗”。“告诉他,”他写道,“不要把他的信件寄给雕刻家米开朗琪罗,因为这里只知道我是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以开过店铺而论,我从来不是画家,也不是雕刻家……虽然我曾经为教皇们服务;然而那是被迫去干的。”

下面这件事充分体现出他这种为独立自主而骄傲的感情真挚到什么程度:他拒绝接受给他最后一件伟大作品的报酬,那是他老年时期操劳创作的作品,即完成了他从前的对头布拉曼特的工作——圣彼得教堂的穹窿顶。这是在为基督教世界的最重要的教堂工作,这位年老的大师认为这是为上帝的更大的荣誉服务,不应该被尘世利益所玷污。那个穹窿顶在罗马城上升起,似乎被一圈成对的柱子支撑着高耸入云,外观整齐威严,它是一座合适的丰碑,纪念着这位卓绝的艺术家的伟大精神,他的同代人称他为“神”。

当1504年米开朗琪罗和莱奥纳尔多在佛罗伦萨相互争胜的时候,有一位青年画家从翁布里亚(Umbria)地区的小城乌尔比诺来到佛罗伦萨。他就是拉斐尔·桑蒂(Raphael Santi, 1483-1520),他在“翁布里亚”流派的领袖彼得罗·佩鲁吉诺(Pietro Perugino, 1446-1523)的作坊中工作时,已经表现出具有巨大的发展前途。跟米开朗琪罗的师傅吉兰达约和莱奥纳尔多的师傅韦罗基奥一样,拉斐尔的老师佩鲁吉诺也是那一代极为成功的艺术家中的一员,他们需要一大批技术熟练的学徒帮助他们完成所接受的许许多多定货。佩鲁吉诺是以真诚可爱的手法画祭坛画赢得普遍尊敬的名家之一。较早的15世纪艺术家曾经那样热情地为之殚思极虑的问题在他已经没有多大的困难了。他的最成功的作品中至少有一些表明他知道怎样获得某种程度的景深感却不破坏画面的平衡,而且表明他已经学会了莱奥纳尔多的“渐隐法”,以避免他的人物形象出现僵直、生硬的外观。图202是奉献给圣贝尔纳德(St Bernard)的一幅祭坛画。圣徒的眼光离开了他的书籍向上仰望,看见圣母站在面前。这幅画布局的简朴无以复加——然而在这一近乎对称的设计中,没见任何生硬、造作之处。人物被分布开来形成和谐的构图,它们个个都在安详、轻松地活动。不错,佩鲁吉诺是牺牲了另外一些东西才达到这一美丽的和谐的。他牺牲的是15世纪的大师们热情追求的忠实地为自然写照这一点。如果我们观看佩鲁吉诺的天使,就会发现它们或多或少都遵循着同一个型式。那是佩鲁吉诺发明的一个美丽的型式,他把它日新月异不断变化地运用在自己的画中。我们对他的作品看得太多了就可能厌倦他的这些手法,然而当初他的画并不是打算并排起来陈列在画廊里给人看的。单独取出一幅来欣赏,他的一些最佳之作就能使我们一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要比我们的世界宁静而和谐。

圣母出现在圣贝尔纳德面前

图202

佩鲁吉诺

圣母出现在圣贝尔纳德面前

约1513年

祭坛画,木板油画,173x170cm

Alte Pinakothek, Munich

年轻的拉斐尔就是在这种气氛中成长起来的,不久就掌握和吸收了老师的手法。他到达佛罗伦萨以后,面临着激动人心的挑战。莱奥纳尔多比他大31岁,米开朗琪罗比他大8岁,他们正在建立前人从未想到的崭新的艺术标准。别的青年艺术家可能由于慑于那两位巨人的名声而变得灰心丧气了。拉斐尔却不然,他立志学习。他想必已经知道自己有一些不利条件;他既没有莱奥纳尔多那么广博的知识,又缺乏米开朗琪罗那样巨大的才能。但是那两位天才人物难以相处,普通人对他们无法捉摸,无法接近,而拉斐尔的性格温和,这就使他接近了一些颇有影响的赞助人。此外,他又很能干,并且要一直干到与那两位年长的大师并驾齐驱为止。

拉斐尔最伟大的作品好像丝毫不费力气,以致人们往往想不到那是惨淡经营、精勤不懈的结果。在许多人心目中,他只是个会画可爱的圣母像的画家;人们对那些画像已经非常熟悉,很难再把它们当作绘画来鉴赏。这是因为拉斐尔所想像出的圣母形象已经得到后人承认,就像人们接受了米开朗琪罗所构思的圣父一样。我们在陋室里就可以看到那种画的廉价复制品,我们很容易得出结论,以为有如此普遍感染力的画必然有些“浅显”。事实上,它表面上的单纯是结晶于深邃的思想、仔细的计划和巨大的艺术智慧(见34-35页,图17、图18)。像拉斐尔的《大公爵的圣母》(Madonnadel Granduca)(图203)这么一幅画实际上是“古典的”作品,因为它如同菲狄亚斯和波拉克西特列斯的作品一样,已经被世世代代当作完美性的标准了。它不需要任何讲解;就此而论,它确实是“浅显”的。但是,如果我们把它同以前表现同一主题的无数作品比较一下,就会发觉那些作品在寻求的恰恰就是拉斐尔已经获得的这种单纯性。我们可以看出拉斐尔的确得益于佩鲁吉诺那些型式中的平静之美;但是师傅的作品的整齐性是相当空虚的,而学生的作品则洋溢着生命,二者的差别多么巨大!圣母面部的造型和隐没在阴影中的方式,自在飘拂的斗篷裹着有实体感的身体的方式,圣母抱着圣婴基督的稳定、温柔的方式,这一切都有助于获得一种完美的姿态。我们觉得即使是稍加变动,也要破坏这组形象整体的和谐。可是在构图中丝毫没有勉强、矫饰的地方。它看起来似乎理所当然,仿佛从创世以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大公爵的圣母

图203

拉斐尔

大公爵的圣母

约1505年

木板油画,84x55cm

Palazzo Pini, Florence

在佛罗伦萨住了几年以后,拉斐尔又去罗马。他大概是1508年到达那里,正当米开朗琪罗刚刚动手画西斯廷天花板上的壁画的时候。尤利乌斯二世不久也给这位年轻、和蔼的艺术家找到了差事。他请拉斐尔装饰梵蒂冈的一些房间的墙壁。在那些被称为Stanze(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上,他画了一系列湿壁画,表现出他对完美的设计和均匀的构图十分谙练。为了充分鉴赏那些作品的优美,人们必须在那些房间里花费一些时间,体会一下在和谐而富有变化的整体配台中动作对动作、形式对形式的呼应。如果离开它们的环境并缩减其尺寸,它们就会显得缺乏生气;因为当我们面对着壁画时,像真人那样大,站在我们面前的一个个人物形象,非常容易地就跟群像融为一体。相反,当把它们从特定的环境中抽出来作为“局部”印成插图,那些形象就失掉了它们的主要作用之一,亦即作为整个画面的优美旋律的一个组成部分的作用。

在拉斐尔为富有的银行家阿戈斯蒂诺·基吉(Agostino Chigi)的别墅(现称法尔内西纳[Farnesina]别墅)画的一幅较小的湿壁画(图204)上,这一点就不那么明显。拉斐尔选取佛罗伦萨诗人安杰洛·波利齐亚诺(Angelo Poliziano)的一首诗中的一节作为这幅湿壁画的题材,那首诗也曾激发过波蒂切利的灵感创作了《维纳斯的诞生》。那几行诗句描写笨拙的巨人波吕斐摩斯(Polyphemus)怎样对美丽的海中仙女该拉特亚(Galatea)唱了一支情歌,该拉特亚又怎样乘坐两只海豚拉的双轮车越过波浪,在一群欢乐的海神和仙女的簇拥之下,讥笑波吕斐摩斯的情歌的粗鄙。拉斐尔的湿壁画表现了该拉特亚和她欢乐的同伴们;那个巨人的形象画在大厅的其他地方。不管人们对这幅可爱、欢快的画观看多久,也还是能够在那丰富、错综的构图中发现新的美丽之处。似乎每一个人物都与另外一个人物相呼应,每一个运动都与另外一个反运动相呼应。我们在波拉尤洛的画中(见263页,图171)已经看到过这种方法。但是比起拉斐尔来,他的办法显得多么生硬呆板!先看那些小男孩,他们拿着小爱神的弓箭,对着仙女的心:不仅右边和左边的孩子彼此动作相仿,就连双轮车旁边游泳的孩子也跟画面上方飞翔的孩子相应。那一群海神也是如此,它们似乎正在仙女周围“旋转”。在画面两旁边缘处,有两个海神正在吹海螺,前后各有一对海神在相互调情。但是尤其值得赞美的是,所有这些不同的动作不知怎么在该拉特亚自己的形象上也有所反映,有所采用。她的双轮车从左边被拉向右边,她的纱巾被吹到后面,但是她听见那古怪的情歌便转身微笑。从爱神的箭到她抓住的缰绳,画面上所有的直线都会聚在她美丽的面孔上,这面孔处在画面的正中央。通过这些艺术手段,拉斐尔已经画出一种不停的运动,遍及整个画面,却不破坏画面的宁静和平衡。正是由于拉斐尔具有这种安排人物的最高技巧和构图的完美技艺,以后艺术家们才一直赞赏拉斐尔。正如米开朗琪罗被认为在精通人体方面达到巅峰一样,拉斐尔被认为已经实现了老一代人曾极力追求的目标:用完美而和谐的构图表现自由运动的人物形象。

海中仙士该拉忒亚

图204

拉斐尔

海中仙士该拉忒亚

约1512-1514年

湿壁画,295x225cm

Villa Farnesina, Rome

图204的局部

图205

图204的局部

拉斐尔的作品还有另一个性质受到他同代和后代的赞扬,即他的人物形象的纯粹美。当他画完“该拉特亚”以后,有个朝臣问他在世界上哪个地方发现了那样美丽的模特儿。他回答说他并不模仿任何一个具体的模特儿,而是遵循着他心中已有的“某个理念”。这样看来,在某种程度上,拉斐尔跟他的老师佩鲁吉诺一样,已经把15世纪许多艺术家的志向抛弃,不再忠实地为自然写照了。他有意地使用了一种想像的标准美的类型。如果我们回顾一下波拉克西特列斯(见102页,图62)时代,就会想起我们所说的“理想的”美,是怎样从图式化的形式(schematic forms)渐渐趋近自然而发展起来的。现在,发展方向恰好相反。艺术家试图让自然趋近他们在观看古典雕像时所形成的美的理想——他们把模特儿“理想化”了。这个趋势并非没有危险,如果艺术家有意识地去“改善”自然,那么他的作品就很容易显得造作或乏味。但是,如果我们再看一看拉斐尔的作品,就会看出,无论怎样,他在理想化的同时,最终还是能够丝毫无损于生动性和真实性。该拉特亚的可爱之中丝毫没有图式化或精心计算的地方。她是一个生活在充满爱和美的更光明的世界中的人——那是16世纪意大利赞赏者心目中的古典的世界。

正是由于这一成就,拉斐尔在各个世纪里一直享有盛名。那些只能把他的名字跟来自古典世界的美丽圣母和理想化人物联系在一起的人,在看到拉斐尔给他的伟大的赞助人梅迪奇家族的教皇莱奥十世(Pope Leo X)和两个陪同的红衣主教画的一幅肖像画时(图206),甚至会大吃一惊。近视眼的教皇刚刚查看过一部古代写本(写本的风格和时期有些近于《玛丽女王的诗篇》,见211页,图140),那稍微臃肿的头,丝毫没有理想化的地方。具有各种各样富丽色调的天鹅绒和锦缎加重了浮华和权势的气氛,但是人们大可认为这些人并不自在。那是多事的年代,我们记得就在画这幅肖像的期间,路德已经攻击教皇为修建新的圣彼得教堂筹集款项。碰巧,在布拉曼特去世后,莱奥十世派去负责建设那项工程的就是拉斐尔本人,这样他就又成为一位建筑家,设计教堂、别墅和宫殿,并研究古罗马的建筑遗迹。然而跟他的强大对手米开朗琪罗不同,他跟人们相处得很好,经营的作坊生意兴隆。由于他性喜交际,罗马教廷的学者和要人都跟他交往。甚至当时还有让他当红衣主教之说,就在那时,在他37岁生日那天,他夭折了,几乎跟莫扎特一样年轻。他的短暂的一生满载各种艺术成就,门类之广令人震惊。当时最著名的学者之一红衣主教本博(Cardinal Bembo)为他在罗马万神庙的陵墓上撰写了如下的墓志铭:此乃拉斐尔之墓,自然之母当其在世时,深恐被其征服;当其谢世后,又恐随之云亡。

教皇莱奥十世和两位红衣主教

图206

拉斐尔

教皇莱奥十世和两位红衣主教

1518年

木板油画,154x119cm

Uffizi, Florence

灰泥浮雕

拉斐尔作坊的成员正在凉廊上涂灰泥、作画、装饰

约1518年

灰泥浮雕

Loggie, Vatic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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